今天的阳光很好。
冬天里从窗户斜斜射进来的阳光一直让我很舒服。
阳光照亮了我手边的瓶子,里面半透明的紫色液体很是诱人——啊不,诱狐。这是我在学校的药剂社团按照正确的做法配出的局部麻醉药水,当时配制的时候总觉得会有什么用处,没有想到的是,现在居然真的派上用场了。
嗯……伸个懒腰吧。
我从床上爬到窗台边上,双手撑着晒得有些温度的窗台,看着下面的街道。冬天的行道树都光秃秃的,这样反而更方便我观察路上的行人。
刚刚走过去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,她围着棕色的格子羊毛围巾,戴了同样颜色的贝雷帽,手里端着一杯咖啡,一头棕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。
哦,那边过来的两个是中学生吧,看校服,应该就是来自家附近的朱泉中学的。一男一女两个青春靓丽的身影,有说有笑……好吧,如果没有过去的经历,我应该也和他们一样,在学校里面谈笑风生吧。
嗯……陆陆续续需过去几波学生了,这是?啊,是一位父亲带着他的四个孩子出来了。是去吃饭吗?还是放学后的归途?不知道,可是看他们的样子,一定很开心吧。
窗外的世界很平凡——哦,这是在我们看来,而如果换作我过去生活的地方之人,那么一定会让他们惊得将下巴掉到脚面上。
毕竟,这里的人,耳朵并没有长在脸颊的两侧,不是圆圆的,而身后呢,也是会有狐狸的尾巴的。
我看了看自己的身后,那条尾巴连接着我的脊柱,现在正静静躺在床上。它的皮毛很柔顺很光滑,在这样的阳光下甚至会反光。
可是现在,它给我的居然只有绝望。
* * *
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——我很小就知道这一点了。
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叫做归绥的城市,一个叫西菜园的地方,那时候我记得好像是2003年冬天——按照那里的记法,应该是没算错,毕竟那里和这里的纪年差的正正好好是两千年,很方便计算。
我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长到了三岁左右。三岁左右的时候,我就已经是一个和正常小孩差不多的家伙了,除了一点,就是我比他们要早点识字。
我的父亲在归托公路附近的食品公司上班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属于东平市肉联厂派出到这里的技术顾问。因为这段路程在当时的技术水平下不算很近,所以他就带着他的妻子一起到了这个地方,在邻近的西菜园买了小院住了下来,这里就成了我长大的地方。
后来大了一点,小小的院子容不下我了。听说我原本有个同胞兄弟的,但后来害病死了,我便只能与书本和玩具为伴。院外孩子们的嬉闹声,越发勾的我心痒痒的,于是有一天午后,我趁着妈妈洗衣服的时候溜出了院子。
其实本来父亲是不愿意让母亲放我出去的,但是母亲那一天并没有阻拦我。也许是她忙于劳作,也许是她看到我想要出去玩之急切而心软了,但总之,我成功的走出了院落的军绿色铁门。
外面是一群小孩,衣衫不整——因为当时是夏天,所以甚至有的孩子都没有穿上衣,小一点的还穿着开裆裤;那个男孩太小,还不知道怎么站着撒尿,于是只能蹲着释放在长满了草的土路上。小孩们的脸庞都是枯黄的底色,两腮红黑相间。里面多数都是小男孩,也有一两个女孩掺杂其中。
我看到他们的第一反应是——惊异。
他们为什么跟我,还有爸爸妈妈不一样?
他们的身子后面没有毛蓬蓬的尾巴。
他们的耳朵不是直直立在头顶上的,而是长在头部的两侧,像蝴蝶的翅膀,在阳光下晶莹剔透。
这是为什么呢?
没到我反应过来,为首的那个小男孩却首先注意到了我。现在回想起来,他应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,可是当时对我来说却是巨人一样坚不可摧。
“哈哈哈哈哈!你看!这里头有条狗崽子跑出来了!”他伸出一条短胖的手臂指着我,因为经常吃劣质方便面而虚胖的脸笑成了一坨肉。小孩们都笑了,有的夸张地喊着“耶耶哇”,有的跟着他喊“狗崽子”。
“我不是狗崽子!我们不是一样的吗?”我当时不知道狗崽子代表了什么。
“咋就一样了呢?你看看你屁股后面那个大以巴(这里的此地话习惯把尾巴念作以巴),可不就跟个狗似的!”
不知有谁喊了一句大以巴狼,孩子们纷纷跟着喊。他们蹦着跳着,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。
我有些急了。我想起了妈妈说过的话,当时妈妈是无比自豪地告诉我:我们是狐狸的种族。
“我是狐狸!不是狗,不是大以巴狼!”
“就你这?还狐狸呢?你就是个狐狸精哇!你这以巴是不是假的呀?来我看看!”
男孩一步一步走了过来。我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,但是无济于事。其他的孩子们也都纷纷跑过来,把我按在地上趴下。那男孩揪住我的尾巴,正要狠狠的拽上一把。被按在地上硌的我很痛,我情不自禁哇哇哭了出来。
就在这时,母亲出来了。她喝止了那些孩子,孩子们立马作鸟兽散。
母亲扶起我,把我抱回屋里,转身出去了。我好像听到她跟这里的村妇争论的声音。村妇的声音穿透力极大,又尖又细的,我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句:
“娃娃们虎害呢哇!”
“你家娃娃要是没招没惹的,我们虎蛋可乖了,哪能说平白无故的闹你们家娃娃呢?”
“啊呀,娃娃们闹别扭,你个大人掺和甚了?”
“你个狐狸精!黑夜里不知道……”
而后我听到响亮的“啪”的一声,尖细的声音戛然而止。不久妈妈就回来了,脸色很平静。
“妈妈,为什么他们不来给我们道歉?”
“他们懂的比你少,小健。既然懂的少,我们就要让着他们。”妈妈把我抱到餐桌上站着,我们正好能够平视。
我答应了一声,可是我觉得,也许他们比我们懂得要多。
* * *
手边放着的是一把园林工人用的大剪子。
其实这种东西还是当初在归绥的时候见过有。在东平市,经常使用的修建工具是电动的,刀头看起来不大,很轻巧,但是所到之处立刻就能修的服服帖帖,我在学校值日的时候用过,感觉这才叫劳动该有的样子。反过来看看这个沉重笨拙的园林剪刀,我都怀疑它能不能用来修剪树木。
这把剪刀呢,是我专门在网上买的。从人类那边送来是通过星联铁路的快递,前前后后用了有一个星期还要多,才到我的手上。
这东西真的能剪得动骨头一类的东西。之前曾经用我捕获的兔子的脊椎骨试过了,一下子就能剪断。
那么,尾巴应该也没问题吧?
我又回头看了看,自己的尾巴在身后,太阳照着它,让它闪着金光。
* * *
我的父母给了我很经典的狐式教育。他们告诉我做事情要尽可能地不去给欸别人增加麻烦,并列举出了一套能达到这个标准的行为准则。他们并没有让我去做千篇一律的口算题或者少儿英语,而是首先培养我的逻辑思维,并要求我把它用在生活的各个方面。
当我六岁那年的夏天,那年好像是2009年吧,我终于认识到一个重要的结论,那就是——如果每个人都遵守那套规则,我们的生活反而会更加的便利高效。那一天父母都很高兴,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喝了酒,脸红扑扑的,笑着告诉我在这一刻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狐狸,完成了每个狐狸都要完成的精神蜕变。那时候我也很自豪很鼓舞,我知道了所有狐狸都会遵守这些规则,也知道了为什么“我们”和“他们”长得不一样——我们,是来自狐狸世界的狐狸,而这里是“人类”的天地。
但是,不知怎的,我总有一种失落。它淡淡的潜藏在我的心底,可是总也挥之不去。我偶尔会想起看到过的“人类”的耳朵,在阳光下看起来晶莹剔透。
我就这样又度过了最后一年纯真的日子。本来我的父母打算第二年带我回东平市上小学,但是父亲援助的食品厂很是惜才,同东平肉联厂又签订了延长协议。我的父母本来是不想呆在这里,但几次三番下来,父亲还是同意了,我便在归绥当地上了小学。
* * *
还好,我的父母现在不和我住在一起了。如果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,他们会不会为当初的选择后悔呢?我不知道。狐狸们比那些人类可单纯多了,可是为什么我能看懂复杂的人心,却看不透狐狸们那无瑕的眼神?
我苦笑了一下。
要是生下来是个人类就好了——我对自己说出了说过无数次的这句话。
活塞推动,紫色的药水从针头缓缓注入尾巴根的部位。知觉一点一点消失,尾巴仿佛已经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——
它马上就真的不是了。
手机已经停留在“120”急救电话的界面上,只要一按便可拨出。
我举起了手里的园艺剪刀。
精神很紧张。紧张的时候,脑子里总是喜欢胡思乱想,我现在就在想一些奇怪的问题,比如说,如果我现在的动作被写进作文,该怎么写?
我想,如果是我去写,也许会写:“那一天,一个被装在狐类少年身体内的人类灵魂,终于决定剪去那条禁锢着他的尾巴,去迎接他的新生。”
这么写有点俗吧?唔,那就再写一段。
“那天阳光很好,就像是迎接他走入第二次生命的天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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